姜厌离的绣鞋陷在泥泞里，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钉上。三天前药王谷那碗碧粳粥里的离魂散，此刻正在她经脉里翻涌成毒龙。身后三十丈外，十二道黑影踏着《洛神赋》的韵律逼近——那是药王谷最精妙的追魂步。

"小师妹，何苦挣扎？"大师兄温润的嗓音裹着真气穿透雨幕，"交出《青囊书》，师兄保你全尸。"

她踉跄着扑进山神庙，腐朽的匾额上"敕封山君"四字被月光照得惨白。指尖银针在神像背刻下三横两竖，这是鬼谷算术最后的推演：东北方，生门在巳。

破空声骤响。

十二枚透骨钉呈天女散花之态封死退路，姜厌离反手扯下发带。染血的素白绸缎在空中绽成雪莲，每片花瓣恰好承接一枚暗器——这是药王谷嫡传的"悬丝渡厄"，她十五岁那年创的保命招数。

"好一招离经叛道。"大师兄飘然落地，玉骨折扇点向她眉心，"可惜师父说过，医者最忌自作聪明。"

姜厌离忽然笑了。她将染毒的银针扎进自己天池穴，剧痛让视线陡然清明。月光穿过庙顶破洞，在青石板上投出北斗七星的光斑。子时三刻，贪狼移位，她等的就是这个刹那。

"师兄可曾读过《黄帝内经·素问》？"她踉跄着退到光斑中心，"怒伤肝，喜伤心......"

话音未落，十二道黑影同时捂住胸口栽倒。他们追捕时吸入的龙涎草香气，此刻正在月光催化下变成见血封喉的剧毒。大师兄折扇顿在半空，七窍缓缓渗出黑血。

"......思伤脾啊。"姜厌离抹去嘴角血沫，抬脚踩碎他喉骨。

破庙重归死寂时，她听见了马蹄声。

那匹老马瘸着左前腿，却走出猛虎巡山的架势。马上青年锦衣玉带，腰间却悬着个粗陶酒壶。最扎眼的是他袖口暗绣，金线蟒纹在月光下流转如活物——北凉王府的徽记。

"姑娘需要帮忙么？"他晃了晃酒壶，劣质黄酒的气息冲淡了血腥味。

姜厌离瞳孔微缩。方才毒杀同门时，她特意让山风保持西北向。此刻这人端坐下风口，竟对满庙毒雾视若无睹。更诡异的是，那些本该腐蚀血肉的毒雾，在触及他周身三寸时便自行消散。

"公子这马..."她故意露出腰间药囊，"怕是饮了蛇莓草汁？"

青年挑眉的瞬间，姜厌离袖中银针已封住他七处大穴。这是《青囊书》记载的"北斗封魔"，当年药王谷主曾用此招制住指玄境魔头。然而针尖触及皮肤的刹那，她仿佛刺中了万丈深渊。

"两袖青蛇。"

青年轻吟声未落，姜厌离已被剑气掀翻在地。不是李淳罡那冠绝天下的剑意，而是某种更暴烈的、近乎自毁的锋芒。她看着自己散落的银针在地上摆出北斗形状，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那句话。

"天人体魄现世时，诸天神佛都要避让。"

马蹄声再次响起，这次是从四面八方涌来。七十二根缚仙索穿透庙墙，每根锁链末端都系着离阳宫廷特制的破气锥。姜厌离突然明白药王谷为何要活捉自己——他们真正想要的，是能承载天人体魄的容器。

"人猫韩生宣，拜见世子殿下。"

阴柔嗓音响起时，月光突然暗了三度。姜厌离看见青年锦衣下渗出金色血液，那些本该致命的破气锥在触及他身体时，竟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。

徐凤年仰头灌下一口黄酒，酒液顺着下颌流进蟒纹衣领。韩貂寺的指甲正在变长，那是将天象境修为压缩到指玄境的征兆。大内首宦的成名绝技"三千红丝"，此刻在月光下织成血色罗网。

"殿下若肯交出这丫头..."韩貂寺指尖缠绕着猩红真气，"奴婢保证北凉三十万铁骑能多活三日。"

姜厌离突然抓住徐凤年手腕。当她的血融入对方金色血液时，整座山神庙突然响起晨钟暮鼓之声。这是天人体魄共鸣引发的天地异象，韩貂寺的红丝在钟声里寸寸断裂。

"走！"徐凤年揽住她腰肢跃上马背。老马嘶鸣着冲向北坡，那里是八百丈深的断魂崖。

追兵在身后结成九宫八卦阵，药王谷的追魂箭雨点般落下。姜厌离咬破舌尖，以血为墨在徐凤年后背画下鬼谷符咒。当第一支箭穿透马腹时，她看见青年眼中腾起青色剑芒。

"抓紧了。"徐凤年反手抽出老马脊椎骨，那赫然是柄三尺青锋，"李老头的剑招，我只会这一式。"

两袖青蛇撞上断崖的瞬间，姜厌离听见龙吟。不是真龙天子那种煌煌之音，而是困兽濒死的怒吼。崖底腾起的云雾中，隐约有白衣书生执卷而立，口中念着"天不生夫子"。

下坠时，她的血滴在徐凤年伤口上。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，而青年腰间玉佩突然浮现"真武"二字。在彻底坠入云雾前，姜厌离终于想起在哪见过这种愈合速度——

正是她梦中那个，在太安城头悬笔三千年的张圣人。